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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鉴隋鼎第29章 除夕

腊月的寒风在高鸡泊的芦苇荡深处呜咽穿梭卷起地面残留的雪沫扑打在简陋的营寨棚屋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天色渐暗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将最后一抹天光也无情吞噬。

然而与这肃杀严寒格格不入的是空气中逐渐弥漫开的一种躁动而压抑的欢腾。

除夕。

这两个字仿佛刻入了天下所有汉家子孙的骨血里。

无论身处何地是锦绣长安的深宫大院是偏远村庄的茅草陋室还是这水泊深处、朝不保夕的贼匪巢穴到了这一夜总会生出些与往日不同的念想和动静。

这是一年艰辛的句点是阖家团圆的象征是祈求来年不再这般困苦的微弱希冀。

对于高鉴而言这个除夕夜却过得极其不同寻常甚至可称得上是他两世为人以来最为糟糕、最为孤寂的一个夜晚。

他被独自关在那间充当牢房的杂物间里。

门外那两名平日里如同影子般寸步不离、腰佩利刃的看守此刻竟也不见了踪影——想必是被唤去参与寨中那隐约可闻的聚饮喧嚣了。

这难得的、无人监视的“自由”非但没有带来丝毫轻松反而像一层更厚的冰壳将他与外界那一点微弱的热闹彻底隔绝愈发衬出这方小天地的冰冷与死寂。

更令他感到荒谬乃至一丝愤怒的是今日白天的遭遇。

天刚亮不久便有四五名贼兵提着工具过来说是“奉头领之命给先生修葺一下屋子好歹过个年”。

高鉴初时还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莫非是要给他换个稍好点的住处?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当头一棒。

那些贼兵所谓的“修葺”全然不顾屋内依旧漏风的墙壁、硌人的硬板床、以及角落里堆积的灰尘。

他们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加固这间屋子的“防御”上。

他们用新砍伐的、还带着湿气的木料更加严密地封堵了外墙几处可能存在的缝隙;用混合了碎草的黏土将墙壁拍打得更加厚实坚固。

整个过程叮当作响尘土飞扬与其说是修葺不如说是在加固一座囚笼。

完工之后为首的那个小头目还用力推搡了几下新加固的外墙又检查了那扇本就厚实的破旧木门确认无误后竟从腰间取出了两把看起来颇为沉重、锈迹斑斑却依旧结实的大铁锁! “咔哒!” “咔哒!” 两声清脆而冰冷的金属咬合声接连响起像最终判决彻底锁死了高鉴与外界的所有通道。

那贼兵头目还特意拉了拉门确认两把锁都牢牢扣紧这才带着人扬长而去留下满屋的尘土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高鉴当时看着这一切气得几乎笑出声来。

有本事你们光修外墙里面的破败窘迫倒是也一并收拾一下啊?这算什么?给囚犯的“年节福利”——一个更加坚固的牢笼?这高士达做事当真是……既有那么点诡异的“讲究”又透着毫不掩饰的警惕与掌控欲。

此刻夜幕彻底降临。

远处的喧闹声似乎达到了一个高潮。

粗野的划拳行令声、碗碟碰撞声、偶尔爆发出的、毫无顾忌的哄笑声、还有不成调子、却吼得极其用力的俚歌野调……这一切声音混杂在一起被寒风断断续续地吹送过来像是一场模糊而遥远的皮影戏更加反衬出此地的寂静清冷。

寒气从墙壁缝隙、从地面、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钻肌蚀骨。

高鉴裹紧了那件破旧不堪、几乎无法御寒的羊皮氅蜷缩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试图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将他淹没。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飞起来越过水泊越过山河飘向了遥远的渤海蓨县。

母亲……此刻应在老宅之中吧?家中仆役本就不多经历乱世恐怕更加寥落。

这个除夕夜母亲是否正独对孤灯思念着远在京城“求学”的儿子?她可知晓她寄予厚望的独子如今正身陷贼窝性命操于他人之手?若知晓那份忧心与牵挂又该何等摧折肝肠?高鉴的心猛地一抽一股强烈的愧疚和酸楚涌上鼻尖。

思绪一转又猛地跳到了那个雪原突围的混乱时刻。

张定澄!那个沉默寡言、眼神却日益坚韧的青年他最后那惊骇回望、却被乱兵洪流狠狠冲散的身影如同烙印般刻在高鉴脑海里。

他还活着吗?他成功逃脱了吗?在这除夕夜里他又会身在何方?是否也像自己一样蜷缩在某处避风的角落舔舐着伤口望着冰冷的夜空思念着早已逝去的亲人?高鉴默默祈祷希望他能平安。

他们虽相识日短却一同经历了生死逃亡那份在血火中结下的情谊非同寻常。

想着想着国子监的生活片段又浮现在眼前。

明伦堂上与徐文远博士的经义辩难、与赵畿在乐游原赏菊斗嘴、在朱雀大街感受帝都繁华、甚至算学课上那些枯燥的难题……往日那些看似平淡甚至有些烦闷的时光如今回想起来竟都镀上了一层温暖而遥远的光晕。

那时的烦恼不过是学业前程、人际交往;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深陷如此绝境连最基本的自由和温饱都成了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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