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国学智慧第8章 秋籁先知
江上的雾是夜的呼吸一层复一层缓慢地推出一轮低垂的月。
外公的渡船便在这朦胧的光晕里像一枚沉默的墨点停泊在时间之流的边缘。
我被送来与他同住些时日城市带来的焦躁在此地显得格格不入一如我锃亮的皮鞋踩在湿润的泥土上。
他寡言如江畔的礁石。
多数时辰他只坐在船头烟锅的火光一明一灭映着他古铜色的、被风浪雕刻的脸庞。
他的世界是橹声、水声和这座亘古的青山。
山是沉默的巨兽在夜的掩护下仿佛正缓缓涉水而来带着亘古的威严与苍茫。
初秋的微凉是先由虫声告知我的。
白日里的暑气尚未完全消散余温仍在空气中徘徊。
然而夜幕降临后凉意却如轻纱般从江水深处悄然弥漫开来。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赶忙裹紧身上的外套紧挨着外公坐下。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声响突然传入我的耳中。
那声音来自不远处的草窠中仿佛是一只小小的昆虫在低声吟唱。
这声音纤细而清晰宛如一枚银针刺破了夜空中那巨大的天鹅绒般的黑暗。
紧接着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应和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美妙的交响乐。
这些声音并非嘈杂的合奏而是一种谨慎的试探仿佛它们在彼此叩问互相交流着什么。
“唧唧”“啾啾”这些声音或高或低或长或短如同大自然的密码传递着秋的信息。
它们似乎在测量着秋天的深度用声音的触角去感知每一丝温度的微妙下降。
“它们知道了。
”外公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如磨过砂纸。
“知道什么?” “节气。
”他磕了磕烟锅“人用日历它们用骨头。
” 我蓦然感到一种渺小。
我们依赖文字与数字知晓时令而它们这些微末的生命却以自己的整个躯体先于我们感知了天地的轮转。
那是一场盛大更迭的先声最先察觉的竟是最卑微的吟唱。
夜愈深虫声非但没有沉寂反愈发密集响亮。
仿佛那降临的寒冷非但不是威胁反是一种必须奔走相告的讯息。
而在它们的喧嚷间隙另一种声音切入。
是鸟鸣。
在对岸那片密林的幽深黑暗之处突然传出了几声短促而清冷的啼叫声。
这声音并非是白日里欢快的歌唱而是一种充满警觉的交流仿佛是在穿越无尽的黑暗传递着某种难以解读的信号。
一声鸣叫响起紧接着另一声回应如此交替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夜空中交织传递着某种紧急的信息。
这些声音被更浓重的夜色所催促着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语言商议着迁徙的路线又或者仅仅是互相确认彼此的存在。
“更深了。
”外公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背“鸟比人急。
” 他走回船舱留下我独自面对这无边秋夜。
我忽然明了这江上夜宿我所见的月出雾散山影渡江不过是巨幕舞台的布景。
真正的主角是这些虫与鸟。
它们才是这自然律动最敏锐的神经末梢。
秋气一动它们的生命节律便率先被拨响;夜漏愈深它们的危机感便愈被催逼发出越发急促的啼鸣。
人在其中反而是迟钝的旁观者。
我们建造了隔温的房屋点亮了不熄的灯火我们用机械的滴答记录时间却早已失去了用皮肤感受节气交替、用耳朵聆听宇宙深处更漏的能力。
我们不再先知。
那一夜我久久未眠。
我在虫鸣与鸟催的交响里试图找回一种远古的知觉。
那声音并非音乐它是生存与死亡的倒计时是迁徙与留守的辩论是生命在浩瀚宇宙中最本真的回应。
拂晓前虫声渐歇鸟鸣亦远去。
雾再次聚拢吞没了山与江。
世界重归一种巨大的寂静。
外公开始解缆准备第一渡。
我站在他身旁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再是客而是融入了这亘古的节奏。
我听见的不再是嘈杂的噪音而是天地运行最古老而精准的律令。
那秋冬深处的先觉那夜漏深处的催逼从此也在我身体里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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