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国学智慧第151章 鹿角镐
长白山下老参帮里规矩比山雾还沉。
老把头郑三爷有一把祖传的鹿角镐镐柄油润如墨玉镐头寒光流转据说能嗅得地脉深处老参的魂。
他一生采参总在参坑边留下几粒朱红参籽敬谢山神恩赐从不贪尽。
采参归来他必要独坐溪边将鹿角镐浸入冰冷溪流仿佛洗去沾染的山灵怨气。
儿子郑魁生得虎背熊腰膂力惊人却厌烦这些琐细规矩。
他嫌老爹啰嗦眼中只有参价涨落。
那年初秋他独自深入老林子竟撞见一窝“六品叶”宝参!参须如龙须盘绕灵气逼人。
郑魁心头滚烫血脉偾张早将父训抛却九霄云外。
他挥动鹿角镐掘得又深又狠连幼参带籽尽数收入囊中坑穴狼藉如伤口。
当夜宿在窝棚郑魁对着篝火忍不住对同伴夸口:“什么山神规矩?力气就是规矩!这窝参够咱吃半辈子!”狂烟混着酒气喷出棚外忽地卷起一阵阴风吹得火苗乱窜如无数冷手抽打。
鹿角镐倚在棚柱上幽光一闪似无声叹息。
郑魁正得意忽闻棚外异响似有沉重脚步碾过枯枝。
他提灯掀帘浓雾扑面雾中竟隐约现出几对幽绿兽瞳森然如鬼火!未及反应一声惊雷裂开墨黑天幕暴雨倾盆而下山洪骤然从高处咆哮冲来!浑浊的泥流裹挟巨石断木如巨兽张口瞬间吞没了窝棚。
三日后老把头郑三爷带人寻到此处。
窝棚早已化为乌有唯余泥泞中半掩着那把祖传的鹿角镐。
镐头沾满污泥却隐隐透出暗红痕迹似有未洗净的血气。
郑三爷颤抖着拾起它冰冷的镐柄直透骨髓。
他沿泥流痕迹向上攀爬终于在一处断崖下寻到儿子郑魁僵冷的躯体。
郑魁手中仍死死攥着几株根须残断的“六品叶”沾满泥浆的参体如同被捏碎的古老箴言。
郑三爷将儿子葬在山巅。
下葬那日他默默将郑魁带回的那包沾泥参籽一粒粒仔细剔出种在新坟四周黑土里。
山风呜咽参籽入土似无数微小而倔强的句点试图封存一段因贪狂而崩裂的山河旧事。
十年后郑魁之子小满长大成人。
祖父郑三爷须发皆白郑重将鹿角镐交到他手中。
小满双手接过沉甸甸的寒意直透掌心。
祖父无言只引他至当年父亲遇难的山涧旁。
涧水清冽石上青苔依旧仿佛从未被鲜血和泥流浸染。
老人指着崖壁一道深深刻痕——那是当年洪水冲下巨石撞击的印记沉默地诉说天威。
“进山吧。
”祖父声音沙哑如风吹老树“带上眼睛带上耳朵更带上……敬畏。
” 小满第一次独自入山鹿角镐负在肩后像一道冰凉的注视。
林深雾重他每一步都踏得极轻。
当终于寻见一株“四品叶”时他学着祖父的样子先用红绳系住参茎低低道一声:“棒槌得罪了。
”然后才单膝跪地以指为尺小心拨开腐殖土露出虬结的根须。
他不用镐头蛮力深掘只用指尖与木片一点点剥离泥土。
最后他留下两粒饱满参籽掩埋好参坑覆上青苔落叶如同轻轻合拢一页不敢惊扰的天书。
下山时小满将鹿角镐浸入山溪。
溪水清冽冲刷着镐身也冲刷着血脉里遗留的燥热与不安。
水中倒影晃动恍惚间他仿佛看见父亲郑魁在泥流中挣扎的幻影与祖父溪边洗镐时静穆的侧脸交织重叠。
他猛地闭眼复又睁开只觉山风拂过耳际如同无数古老而清晰的告诫。
小满最终将鹿角镐深埋于祖父院中的老枫树下。
泥土覆盖镐身时那沉沉的寒光终于彻底隐没。
从此他再不用此镐进山。
当人们问起缘由他只仰头望山。
山中草木无言风过林梢涛声如海——那是千百年山魂的低语是天地间最森严的律法早已刻入每一道山脊、每一条溪流更深深嵌入敬畏者的心头。
有些规矩并非绳索而是深谷边缘的无形界碑;有些禁忌亦非虚妄实则是祖先以血泪刻于岁月岩壁上的求生铭文。
人若以狂念触犯幽微之禁以妄言扰动天地之和所酿之祸往往殃及骨血追悔噬心。
唯有时时拂拭心头骄躁对造化存一分凛然敬畏方能在莽莽山野、浩浩人间踏出一条安稳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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