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引第117章 悲鸣
卢尚书府呜咽的风卷过抄手游廊带起枯叶翻滚的窸窣碎响。
东厢书房的窗棂紧闭隔绝了本就吝啬的天光唯有一盏孤灯在案头跳跃昏黄的光晕勉强笼罩着摊开的《女诫》。
卢雪晴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膝盖骨抵着坚硬的地面寒意透过薄薄的裙裾早已渗入骨髓冻得骨头缝里都像结了冰碴。
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不敢有丝毫松懈。
空气凝滞如陈年的胶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沉闷的压力。
“啪!” 一声脆响猛地撕裂了死寂惊得案头灯火狠狠一跳。
一只上好的白瓷茶盏被重重掼在紫檀木小几上盏盖滚落在地毯上发出闷响。
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到卢雪晴的手背上烫出一小片刺目的红痕。
她下意识地缩手又立刻强迫自己稳住指尖死死抠住冰冷的金砖缝。
“哼。
” 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冷笑从头顶砸下带着冰碴般的寒意。
主母杨氏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淬毒“卢雪晴?” 她端坐在上首宽大的酸枝木圈椅里背对着窗外仅存的一点灰白天光整个人陷在浓重、压迫的阴影中。
只有发髻上那支赤金嵌红宝的凤凰步摇偶尔反射出幽冷刺目的光。
“凭你也配姓范阳卢?” 那声音又冷又硬每一个字都敲在人心尖上“一个贱婢肚子里爬出来的下贱秧子祖上积了几辈子德才让你托生在这范阳卢氏的屋檐下?嗯?” 卢雪晴垂着头视线死死定在身前那一小方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模糊地映着主母端坐如山的轮廓。
她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掐得生疼唯有这点尖锐的痛楚才能压住胸腔里翻涌的东西。
“让你读书”卢崔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恩赐般的尖刻“那是抬举你!是天大的恩典!你以为是为了什么?让你学那些酸腐文章去做什么才女清名?” 她顿了顿阴影中那双眼睛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低垂的头颅。
圈椅扶手被她保养得宜、戴着硕大翡翠戒指的手指用力扣住指节泛白。
“皇后娘娘!”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如同念诵神谕“娘娘凤心仁厚最是爱惜有才情、知书识礼的女子。
这才是你该日夜跪着叩谢的恩典!懂不懂?” 她猛地倾身向前那张被阴影模糊却凌厉的脸庞似乎逼近了几分。
凤凰步摇剧烈晃动赤金光芒在她额角鬓边乱闪。
“要么——”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像淬了剧毒的冰锥“你就给我使出浑身解数爬到皇后娘娘的凤榻边上去!做娘娘脚下一条最听话、最会摇尾巴的狗!讨得她老人家一丝半点的欢心!” “要么——”她拖长了音调冰冷的目光如有实质在卢雪晴低伏的脊背上逡巡如同评估一件器物的最后用途“你就给我滚进东宫!去伺候太子殿下!便是做个端茶递水、暖床叠被的侍妾那也是你这贱胚子几辈子修不来的造化!” 空气仿佛彻底冻结。
窗外一阵更猛烈的风刮过吹得枯荷残梗发出呜呜悲鸣。
杨氏霍然起身沉重的阴影整个压下。
她几步走到卢雪晴的书案前宽大的裙裾带着浓烈昂贵的沉水香气扫过地面。
她伸出手端起案头那盏早已凉透的残茶。
杯壁粗糙茶水浑浊。
她手腕一翻。
哗啦—— 冰冷带着陈茶涩味的茶水兜头盖脸无情地泼洒在摊开的《女诫》上。
粗糙的纸张瞬间被浸透、肿胀、绵软。
漆黑的墨字在茶水的洇染下迅速化开模糊成一片片污浊的墨团尤其是那个硕大的“德”字墨迹被冲得肆意流淌像一张骤然被泪水糊花、扭曲变形的脸几片泡开的茶叶粘在湿透的书页上如同丑陋的疮疤。
茶水顺着桌沿滴滴答答。
落下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声音空洞而清晰。
“看清楚了?” 她的声音从卢雪晴头顶落下带着尘埃落定的冷酷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她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庶女目光如同看一件被打上烙印的货物“你爹户部尚书”她刻意加重了官职和名讳字字如钢印烙铁“他青云直上的梯子就该由你的骨头一节一节给我搭结实了!” 书房内死寂一片。
唯有那被茶水浸透的《女诫》还在无声地滴着水。
嗒……嗒……嗒…… 她的眼泪就像这茶水一样一滴一滴掉在金砖上。
卢雪晴依旧跪着垂着头。
视线死死锁在书页上那个被彻底泡烂、面目全非的“德”字上。
它扭曲着膨胀着无声地嘲笑着。
掌心的刺痛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比身下的金砖更寒彻百倍。
那冰冷顺着脊椎爬升冻结了翻涌的气血也冻结了眼底最后一丝挣扎。
时间仿佛被粘稠的冷意和滴答的水声凝固。
卢雪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被彻底抽去筋骨般的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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